“我到現(xiàn)在也還是無法面對。”
即使工作了二十多年,,貴陽市公安局刑偵支隊政委,、主任法醫(yī)師石蓉直言自己依然會有“轉身逃跑”的念頭。
每天出入解剖室,,工作時間極不規(guī)律,,面對的對象通常支離破碎、高度腐壞,、面目猙獰,,現(xiàn)場總是遍布蛆蟲、蒼蠅,、跳蚤以及不知名的蟲子......
對于一位正常女性來說,,地獄也不過如此。然而石蓉說,,她最害怕的場景卻并不是這些,。
她最害怕的這個任務是,頭一回,,她將手術刀插進了戰(zhàn)友的身體......
不能讓烈士的血白流
那是2018年12月20日,,石蓉接到任務,前往現(xiàn)場勘查線索,。
道路中間的血泊,、凌亂的腳印、草鋪中的箭桿......一片狼藉的現(xiàn)場還原了當時的驚心動魄,。
這樣的場景,,對于石蓉來說本應該是小兒科,但這一次,,她卻感到天旋地轉,、冷汗直流。
“其實我當時就知道他已經(jīng)去世了,。我們到達現(xiàn)場時,,醫(yī)院傳出消息說他已經(jīng)不行了。”
石蓉說的這個人是貴陽市公安局貴筑派出所民警馬金濤,。
數(shù)小時前,,貴陽市公安局貴筑派出所獲得一條涉毒案件線索,原本已經(jīng)請假陪妻子去醫(yī)院的馬金濤主動請纓參戰(zhàn),,然而在追捕過程中,,他卻不幸被嫌疑人用弩箭刺中,。
數(shù)小時后,石蓉臨危受命,。“嫌疑人逃竄,,案件偵破爭分奪秒。要第一時間提取關鍵證據(jù),!”在馬金濤接受搶救的同時,,石蓉團隊對現(xiàn)場進行了勘查。
戰(zhàn)友犧牲的消息像子彈一樣穿透了石蓉的情感防護墻,,在劇烈的情感沖擊下,,她只能“強忍著難受對現(xiàn)場進行勘查”。
“當時群眾報案時說嫌疑人是在一棟樓的一個房間里,。我們看到,,這個房間吸毒的器具、陳設都還算規(guī)整,。”石蓉馬上意識到此處不是第一現(xiàn)場,,嫌疑人是奪門而逃。
隨著勘查的不斷深入,,案發(fā)時的一幕幕場景,,在石蓉腦海里拼湊了起來——
3名嫌疑人沖下樓道,沿著社區(qū)小道多路狂奔,,刻不容緩,,馬金濤主動出擊,就在將要抓住落在最后的那個嫌疑人時,,亡命之徒轉過了身,,掏出了準備好的弩箭,對著馬金濤的心臟刺了進去......
猝不及防,,利器刺中了馬金濤,,但他始終沒有放手,直到拼盡最后一絲力氣,,倒在血泊中……
不能讓烈士的血白流!這是當時所有人的第一想法,。
當晚,,專案指揮部作出指示,“為爭取時間,,盡快破案,,由石蓉主刀,對馬金濤同志遺體進行解剖,。”
她輕聲問:“必須都要打開嗎,?”
“犧牲前幾天他才給女兒過了1周歲的生日?。?rdquo;站在馬金濤面前,,石蓉有一種“穿越感”,。
幾天前,這個戰(zhàn)友還抱著牙牙學語的女兒,,摟著妻子,,享受著世間最美好的溫情。而如今,,他滿身血污,,一動不動地躺在解剖臺上,靜靜地等待著,,他的戰(zhàn)友們幫他拿回屬于他的正義,。
“按程序,解剖遺體需要告知并征得親屬同意,。”對付嫌疑人很容易,,但誰會愿意去面對受害者傷心欲絕的親屬呢?再堅強的人也會因此心碎,。
但石蓉必須去,。
站在石蓉面前的馬金濤妻子瘦瘦的、小小的,,雖然盡力讓自己平靜,,但微微顫抖的身體依然顯示出她內心受到了極大的重創(chuàng)——趕往尸檢中心的路上,她已經(jīng)知道丈夫犧牲的消息,。
“她那么瘦弱,,那么悲痛,我根本不知道該怎么跟她開口,。但要想掌握確切的證據(jù),,她丈夫的顱腔、胸腔,、腹腔全都需要打開觀察,。”面對這樣一個弱女子,石蓉頭一次感覺到手足無措,。
總有這樣一個時刻,,舉重就是舉重,無法若輕,。
馬金濤妻子輕聲問:“必須都要打開嗎,?”
“是的。”
“好,。”那個微小的聲音回答了她,,用顫抖的手在《解剖尸體通知書》上簽上了自己的名字,,一筆一畫猶如刀刻。
無影燈,、手術臺,、解剖刀.....悲痛和敬意交雜的情緒蔓延到了在場的每一件物什上。
“這是我們的戰(zhàn)友??!他才30歲,有燦爛的前程,、美滿的家庭,。我們居然是以這樣決絕的方式認識。”
“敬禮,!”石蓉輕輕地喊出了這句鏗鏘的口令,,他們緩緩地舉起右手,在太陽穴上,,停留了遠超平時的時間,。
死亡大多數(shù)是沉默的,法醫(yī)總是具備客觀理智的情緒用于自我免疫,。
但人的心事都是很復雜的,,是暗夜里就著月亮氤氳散開的一層層的云,而不是停車場里過分明亮真實的白熾燈,。
這一刻,,手術刀重逾千斤。生平第一次,,也是唯一一次,,石蓉想放下手術刀,奪門而逃,。
“要從中發(fā)現(xiàn)并固定更多的線索,,用最快的時間把犯罪嫌疑人抓獲并讓他接受公正的審判。”戰(zhàn)友不可白白犧牲,!她閉了閉眼,,眉心舒展開來,再次拿起了手術刀,。
創(chuàng)口是一條從左至右橫貫胸口的貫通傷,,傷口從左腋穿出右胸,片刻后,,她在馬金濤的胸腔里,發(fā)現(xiàn)了那枚奪去戰(zhàn)友生命的箭鏃,。
箭鏃是從左腋下插進身體的,。
“馬金濤,,他是在正面面對犯罪分子時被刺中的。為了不讓犯罪分子逃脫,,面對朝他刺來的兇器,,他沒有退縮,而是迎著危險沖了上去,。”
4個小時,,觀察、分析,、討論......提取檢材后,,石蓉細心將遺體縫合,認真擦拭干凈了體表,,整理遺容,。
再次抬起右臂,敬禮,。
“我是亡者的代言人”
“仿佛被悶在一個密不透風的屋子里,,難以呼吸。”走出手術室,,石蓉遏制不住開始大口喘氣,,明明是冬天,汗水卻浸透了她的后背,。
關鍵證據(jù)一如既往地幫助案件取得迅速偵破,,并成為定罪量刑的重要法律依據(jù),殺人者被判處死刑,。
然而,,生命卻并不會因為正義的到來而再次回歸。
“這是我們的戰(zhàn)友??!他才30歲,有燦爛的前程,、美滿的家庭,。我們居然是以這樣決絕的方式認識。”
幾個月后,,石蓉接受記者采訪,,曾經(jīng)的場景再次浮現(xiàn),她情緒崩潰,,扭頭大哭,。
感情崩塌往往從脆弱開始,而石蓉其實并不是一個脆弱敏感的人。
命案現(xiàn)場,,勘查一線,,通常都要面對大片血跡、四散尸塊,、高腐尸體,、蛆蟲蒼蠅。這些場景每一名一線法醫(yī)都會經(jīng)歷過很多次,。
記得那還是九十年代末,,有一起大學生被劫持的案件,需要去現(xiàn)場提取關鍵證據(jù),。
案發(fā)地是一個入口狹小的山洞,,大個子技術人員進入調查,可能會破壞痕跡物證,,而且貴州山區(qū)天氣多變,、陰晴難定,關鍵物證隨時可能滅失,,石蓉主動請纓,。
洞口距離地面有15米,她綁上繩子,,帶著勘查工具,,一邊抓緊繩子,一邊拿著電筒,,在現(xiàn)場勘驗人員的專業(yè)指導下,,仔細查看洞壁上的情況。
山洞里極度缺氧,,到達洞底時,,她幾近虛脫。
莫名的氣味鉆進衣服,,“感覺自己像個毒氣源”,。
不知名的蟲子,一腳就能踩死一堆,,粘液粘在衣服和鞋底......
她完成勘查工作回到洞頂后,,一下子就癱坐在了地上。
經(jīng)過石蓉的努力,,案情水落石出,。
山洞附近村民劫持了一個女大學生后,將其非法拘禁在山洞內,,并實施了性侵,。而在此之前,,那個30歲的單身男人,還殘忍殺害了她的兩個同學,,一男一女,,他們試圖反抗,,可惜失敗了,。
“你不害怕嗎?”
“害怕是肯定的,,但法醫(yī)關注的不是‘惡不惡心’,,而是‘有沒有用’,案件的推進等著我們提供關鍵物證,,實在沒法留時間去害怕,!”
活著的人會說謊,沉默的尸體和物證卻絕對不會說謊,。
“同樣是學醫(yī),,我不能成為生命的守護者,只能擔當亡者的代言人,,我的敬業(yè)和專業(yè)同樣是對生命最大的尊重,。”